自从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广州起义之后,城里、乡里,各地绅、商、官吏,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,慌做一团。大家都认为那些军队、保安队、团丁、警察,虽然多得和苍蝇一样,甚至已经饷没有发的,枪没有背的,饭没有吃的,衣服也没有穿的,还嫌力量不够。于是有些躺在大烟床上的足智多谋之士,就上了条陈,主张各地关卡、险隘、岔道、渡口,凡是老百姓平时必经之处,都设立公安稽査站,严厉搜査、盘问一切过往行人。老爷们采纳了这项主意,各地的稽査站就像雨后蚯蚓一样,纷纷钻出地面上来。这些稽査站权力之大,范围之广,勒索之苛,手段之酷,简直史无前例。敲诈,抢劫,强奸,杀人,没有一样不干。别说丘八、团丁,比不上他们,就是阎王殿上的牛头、马面,那威风也还差着一皮呢。这时候,震南公安稽査站的二十多个稽査们已经喝过烧酒,吃过晚饭,正团团围着一张大会议桌子,有坐着的,有站着的,在听他们那喝醉了的站长说疯话。这站长就是大家都知道的,挂着茶居工会执行委员头衔的工贼梁森。广州起义失败之后,他被提升做国民党广州市党部社会部干事。开头,他不知道这干事是干什么的,倒也一头的高兴,后来干了半个月,才知道收入很可怜,是个荒唐差事,就怨天尤人地想道:“我已经三十大几岁了,还没成家立业,再坐几年冷衙门,岂不连头发都白了?要说我反共有功,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外放的肥缺!”后来上司知道他的意思,觉得他想的也对,就把他外放当了这个震南公安稽査站的站长。半年以来,他这才称心如意,吐气扬眉。这天晚上,他喝得不算很少,正在给他的手下们介绍哪家的姑娘长得最标致,哪家的鸡最好吃,哪家可能有几个共产党员等等,忽然门外放哨的来报,有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过,问他放行不放行。按他平日的习惯,只要手一抬、一挥,就算放行了。今天他的手抬了起来,可是还没有挥出去,他又回心一想:“这个人挑这种招人疑心的辰光走路,大概不是共产党;第二,这个人打我们大门口经过,看来又不像走私的角色;第三,这个人衣衫褴褛,分明挤不出什么很多油水;但是反正如今闲着没事儿,睡觉又太早,不如弄点把戏给大家玩玩儿,开开心,也是好的。”就说:“带进来!”不大一会儿工夫,冼鉴就跟着那个便装稽査走进来了。手下们见来了这么一个人,想来没啥脓血,就一哄而散,剩下一两个爱献殷勤的,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旁。大厅正梁之下,吊着一盏白纱汽灯、叫寒风吹得缓缓摆动,那灯光是绿幽幽的,晃荡荡的,好像到了传说里面的阴曹地府一样。冼鉴一眼望见正中坐着的那个人,那副涎皮赖脸的模样,那高高瘦瘦、却又缩做一团的身躯,便认识他是梁森,又知道碰着他喝醉了酒,心中不由得十分愤怒。梁森这时也睁大那双小圆眼,细细打量着来人,见他矮小结实,硬朗端方,一走、一站,一抬头、一闭嘴,都显出强悍坚定的气概来,便想这个人如果不是共产党,也一定是哪个堂口的绿林好汉,绝非普通的乡巴佬。他问了冼鉴的姓名、年龄、籍贯、职业等等一些不相干的事情。冼鉴知道他是在观察自己,便使唤“机器仔”那种里面小心谨慎,外面随意大方的神态跟他周旋对答。梁森见寻不出破绽,就突然发问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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