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从哪儿觅来这个律师呢?”特·华德维夫人问。“我从没听人提过这名字。”
“可是您从这里就可望见他的窗子,”副主教回答。“萨伐龙先生住在石梯街,他的花园跟府上只隔一堵墙。”
“他不是贡台郡人,”特·华德维先生说。
“他什么地方的色彩都没有,简直不知是哪儿人,”特·夏洪戈夫人说。“那么他是什么呢?”特·华德维夫人说着,一边搀着特·苏拉先生的胳膊向餐室走去。“假如他是外乡人,什么机缘会使他定居在勃尚松?在一个律师,这真是挺古怪的念头。”
“挺古怪的念头!”年轻的阿曼台·特·苏拉应声说。
如今少不得要叙述一番这位特·苏拉的身世,才能令人明白这件故事。
历来法国和英国交换着一些虚浮的风气,因为连铁面无情的海关也阻拦不住,所以愈加持续不断。我们在巴黎称为英国式的时髦,在伦敦称为法国式,反过来也是如此。两个民族的敌忾,在两点上是消灭了,一是言语问题,二是服装问题。《神佑吾王》那支英国国歌,原是吕利[2]替哀斯旦或阿太莉的合唱部分谱的音乐。英国女子穿到巴黎来的裙撑[3],是一个法国女子在伦敦发明的,就是那有名的朴茨茅斯公爵夫人,发明的经过大家知道;起先,人们把这裙撑当作笑柄,甚至第一个英国女子初次在蒂勒黎御园前面出现时,几乎被群众挤死;可是裙撑终究被接受了。这个风气控制了欧洲妇女有半世纪。一八一五年法国和列国讲和时,大家把英国的低腰身衣服嘲笑了一年,全巴黎的人都去瞧卜蒂哀与勃吕奈演出的《可笑的英国妇人》;但一八一六和一七年,法国女子的腰身,从一八一四年的紧扣乳房起,逐渐下降,直到显出腰部轮廓为止。近十年,英国又送了我们两件语言学上的小礼物。来源不甚清白的“纨绔子弟”这名词[4],原已化出三个后身:怪物,妙人,漂亮哥儿;它们却被英文里的“花花公子”(dandy)和“狮子”(Lion)先后代替了去。狮子可并不连带产生“母狮”之名。母狮是从阿弗莱·特·缪塞有名的诗句里来的:“您曾否在巴塞龙那瞧见……那是我的情妇我的母狮。”在这两个名词和这两种主要观念之间,曾经有过一番融合,或者有过一番混淆,要是您爱这么说。胡闹也好,杰作也好,巴黎都尽多尽少吞得了;只消一桩胡闹的事叫巴黎人开怀之后,要外省人不来染指是不容易的。所以当“狮子”披着长发,挂着胡须,穿着背心,不用手帮忙而单靠面颊与眼眶的拘挛夹着眼镜,在巴黎大摇大摆时,某些省城里就可看到一些二等狮子,凭着连靴套长脚裤的风流典雅,对同乡们的不修边幅表示抗议。因此,一八三四年时,在阿曼台–西尔伐–雅各·特·苏拉身上,勃尚松瞻仰到了狮子。苏拉这姓氏,在西班牙占领时代[5]写作苏勒贡耶士;勃尚松城内西班牙家庭出身的人,阿曼台·特·苏拉要算独一无二了。当初西班牙分发许多人到贡台来经营,却很少西班牙人住下。苏拉祖上的定居,是为了和红衣主教葛朗凡有联络之故。年轻的特·苏拉先生老讲着要离开勃尚松,凄凉的,佞神的,文学气息极薄的城,刀兵必经和长期驻兵的城;但它的风俗,动态,面目,都值得加以描绘。这个见解,便使这个前程渺茫的男子,在新街跟州公署街相接的地方,三间家具寥寥的屋内住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