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早晨从来不上厕所。我们院里的厕所只有四个蹲坑,几十口人要在门外排队,里面出来一个,外面再进去一个,弄不好排十几分钟都轮不上。我爸爸起床之后的头一桩事就是提着裤子往厕所跑,争分夺秒地占一个位子。厕所的窗户很小,为了隐秘起见又造得很高,里面终日黑咕隆咚,四个男人齐刷刷地蹲着,像一排沉默的乌鸦。我很不喜欢那种压抑而又微妙的气氛,所以总是憋着一泡热尿,在上学路上痛痛快快地撒到路边的油菜地里。我妈妈很反对我这么做,她说憋尿会引发尿毒症,还会让膀胱和尿道发炎。我不相信。我知道尿是好东西,每次我被家里的桌子腿或者门槛绊伤脚指头时,外婆就会说:“快撒泡尿浇上去,消消毒。”既然尿水能够消毒,它自身怎么可能带着毒,让我的相关器官发炎呢?
我们家里的早饭千篇一律:米粥加萝卜干。偶尔萝卜干换成酱莴苣,或者五香大头菜,那么一锅粥就不够了,因为大家都要加添半碗粥,就那一碟子难得见到的小菜。外婆说,有米粥喝就不错了,三年困难时期,我出生前后的那段日子,只能喝到照见人影子的麦糁粥,两碗粥灌下肚,转头一泡尿,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,真正叫“吃了上顿想下顿”。外婆老了,话多,喜欢“忆苦思甜”。不过妈妈不让她多说这些,妈妈说,都是新社会,比什么比?要比也得跟旧社会比。旧社会卖儿卖女,那才叫“民不聊生”。